人间 快捷酒店桃色事件

发布时间:2024-09-04 08:08:58    浏览:

  本文系网易“人间”工作室(thelivings)出品。联系方式:/font>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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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2017年初秋,一天半夜3点多,疲惫的刘艳娟趴在酒店前台的桌子上睡着了。许是那道目光太过灼热,她迷迷糊糊地醒来,发现大堂昏暗的灯光下,一个陌生男子正倾身站在她对面,直勾勾地俯视着她。刘艳娟被吓了一个激灵,陡然清醒,刚想说话,那男人竟然先咧开嘴对她“嘿嘿嘿”地笑起来。刘艳娟再也忍不住了,放声尖叫,高亢的嗓音划破了快捷酒店寂静的夜晚。

  作为这家酒店的前台主管,那天正好是我值夜班,我睡眠浅,听见尖叫,几乎是第一时间就从被窝里跳了出来,趿拉着鞋就往前台跑去。我把瑟瑟发抖的刘艳娟抱在怀里,一边安慰她,一边帮她扣好前胸因为趴着睡觉而挣开的两粒扣子。

  刚才还有些神经质的男人恢复了正常,一脸的无所谓:“你们这个前台怎么回事,瞎叫啥?我就是来退个房而已,看她睡着不忍心喊她,好心还有错了?”

  我看了一眼挂钟——3点50分,又看了看男人凌乱的头发和空着的两只手,忍下怒气问:“那您现在退房吗?我给您退。”

  男人打了个哈欠,说现在不想退了,随即大步离去。我很生气,却无可奈何,毕竟他确实没把刘艳娟怎么样,我只能把睡眼朦胧的保安狠狠地训了几句。

  第二天一大早,我在前台挂着两个黑眼圈,给每一位被尖叫声惊醒的住客点头哈腰赔不是,送光了我当月所有额度的餐券。将将歇了一口气,就瞟到了面色依旧苍白的刘艳娟——她实在太美丽了,我叹了一口气。其实,每个酒店的女前台,都会在工作中或多或少遇到过各种各样的挑逗和骚扰,但像昨晚这么吓人的却不多。

  刘艳娟惊魂未定,却还是摇了摇头:“不了,让你姐夫知道,他肯定不能再让我上班了。”

  就在两个月前,刘艳娟和丈夫一起来到我们酒店,说她想应聘前台岗位。看到她的第一眼,我的嘴巴几乎成了“O”型:她的脸只有巴掌大,不施粉黛却依然掩盖不住那种天然的美。她的皮肤白净透亮,身材纤细,凹凸有致,一身土气的运动装愣是让她穿出了模特范儿。

  相比之下,她身旁的男人就逊色多了:身高大概在1米7出头,面庞憨厚,微胖身材,配上裤腰带上挂的一串钥匙,普通得让人过目即忘。

  刘艳娟那时25岁,已经结婚多年,孩子刚满5岁。这是她产后第一次出来找工作,水汪汪的眼睛里满是忐忑和紧张。她的性格似乎很内向,一开始只微微低着头站在丈夫身边,不安地绞着手指,听着丈夫拘谨又生硬地跟我客套寒暄——看得出来,这夫妻俩都是老实淳朴的人。

  刘艳娟看中这份工作离家近,上24小时,休48小时,空闲时间比较多,方便她照顾家里,工资又能补贴家用,希望我能给个机会让她试试。其实她的性格并不适合做酒店前台接待员,但我却觉得,只要她站在前台,哪怕不怎么说话,这个酒店的档次也能迅速从“快捷”提升成“星级”。另外,想着这可能是一个有上进心的全职宝妈回归社会的第一步,所以我就留下了她。

  阅人无数的前台接待员李慧全程看着我面试,看着刘艳娟夫妇离去的背影,她对我翻了个白眼,说:“你啊,纯是给自己找麻烦。”

  刘艳娟来上班的第一天是空手来的,她丈夫跟在后面大包小包地拎着生活用品,手脚慢了被她催促几句也不恼。我和他打招呼,他只是憨憨地笑。

  相处了几天,我发现刘艳娟有些笨拙,别人和她说话,她总是要微张着嘴愣上几秒钟才能反应过来,教过的东西她也是一会儿就忘。一次,我让她把美团、携程这些接单的网页都打开,她神情严肃地在电脑跟前鼓捣了近一个小时,我过去一看,她竟然不会点“最小化”的按钮。她打开一个网页,再想开下一个的时候,就把前一个关上。她打字也是“一指禅”,我细问才知道,她此前从来没碰过电脑。

  这时,一个男住客怒气冲冲地走过来,把房卡摔在了前台的桌上:“你们咋回事?我说了不要尾房不要尾房,怎么还是给我开了个尾房?我做大生意的,尾房不吉利,不干净!”

  我看了一眼刚刚给他开房的接待员小菲,心里哀叹一声:这个不省心的家伙,又把房号记混了。

  不知道为什么,网上经常会出现一些灵异故事帖,告诉大家不要住酒店的头尾房,“不干净,会被鬼压床”。还就真有人相信,然后一脸神秘的低声嘱咐前台,“头尾房不能住,有讲究”——这类人里,年轻人居多。

  其实,酒店的各个房间常年不断人,满房的时候,头尾房住客们都抢着住,一些干柴烈火的小情侣,更是指定要安静的尾房。平时我会嘱咐前台接待员,在房间充足的情况下,最后再开头尾房给客人——不是因为那些所谓的“讲究”,而是头房靠近电梯比较吵,尾房WIFI信号不好。等到开头尾房的时候,得提前告诉客人一声,这样才能避免引起不必要的纠纷。

  但是那天小菲显然忘记了我的话,知道做错了事,就在原地低着头,像个小鹌鹑,只能由我这个主管站出来安抚这个生气的客人。我不停地道歉,对方却不依不饶,我正准备忍痛提出“升级房型”的解决方案时,一旁的刘艳娟却柔柔地开口了:“先生,实在是不好意思,我同事真的不是故意的。”

  暴躁的大哥看了刘艳娟一眼,立刻熄了火:“嗯,你态度还不错,你们下次要注意啊,要不可碰不到我这么好说话的。”

  送走了暴躁大哥,我看了看刘艳娟那张美得惊人的脸,咬咬牙,还是决定留下她。干活不够利索,没事,金年会金字招牌诚信至上我可以手把手地教。这么好看的小姐姐,谁看了不喜欢?她就是我的“吉祥物”啊。

  好在刘艳娟也足够认真,从不偷懒,她记了满满一本笔记,上面的字密密麻麻的。只要是我交代给她的事,她都会执行,对待客人的态度也极好,从来都是乐乐呵呵的。她不笨,只是从小没碰过电脑,也太久没接触社会,应变能力差些罢了。别人从入职到独立值班,学习前台业务的平均时长是一个星期左右,但刘艳娟却用了整整一个半月。她独立值班的那天,我激动地抱着她,几乎要原地转圈。

  每个酒店几乎都有自己的“长住客”,他们或出差,或做生意,几乎要把酒店当成第二个家。

  那时我们酒店也有个长住客,叫陈龙飞,黑龙江人,在我们这边有个小厂子,经常两地奔波,有时一个月大概能有一半时间都住在我们酒店里。陌生的城市里没有亲友,难免孤独,陈龙飞就和酒店的工作人员打成了一片。他没事的时候,喜欢来前台聊天,跟我们前台的人都很熟,有时出门回来会随手带些零食、水果和好看的点心给我们。

  陈龙飞40岁出头,长相不丑,身材高大结实,性格很豪爽,幽默又健谈。他心还细,能准确地发现每个人细微的变化并加以赞美。大家都不讨厌陈龙飞,除了暴脾气的李慧——她总是对陈龙飞爱答不理的,背后说他“骚气”。

  刘艳娟来了后,大家发现陈龙飞经常在她值夜班的时候趴在前台陪她聊天,把她逗得花枝乱颤,再买零食水果,也总有一份是单独给她的。李慧说得对,陈龙飞确实挺骚气,有时晚上会故意半裸上身,露出健硕的腹肌,只在腰间围个浴巾就来前台买烟。刘艳娟就低下头,微微红了脸,有种少女般的羞涩。

  一天晚上,刘艳娟在休息室里小声问我:“你今天涂的口红多少钱,搁哪儿买的?”

  我愣了愣,说是在淘宝买的,韩国一个牌子,只60多块钱。我刚准备把商品链接发给她,她却摇了摇头,掏出了100块现金:“我没有支付宝,你帮我买吧,我给你钱。”

  我收下了钱,心里五味杂陈——这都2017年了,25岁的刘艳娟还不会网购,她的手机屏幕已经碎了,卡得不行,可还是不换。她跟我说过,家里是婆婆当家,婆婆不许她用银行卡和支付宝,说是不安全。她来酒店上班,我们要求她办的那张工资卡,竟然是她人生中的第一张银行卡。

  她老家在吉林的一个偏僻小村子里,具体有多偏呢,她说她回一次家要先坐火车,再坐长途汽车,再坐摩托车——坐摩托车还是这几年条件好了,以前都是坐驴车。

  家里兄弟姐妹好几个,她排在中间,并不受父母重视。从小有好吃的、好穿的都轮不上她。初二辍学以后,她在家里帮了两年忙,本来父母是打算给她订亲的,但那年过年,同村一个和她年龄相仿的打工妹回来了,穿金戴银,拿着最新款的手机。她妈被晃花了眼,看了看自己家如花似玉的女儿,下定了决心:“过完年,你就和那谁家的大丫头一起出去打工去,她那样的都能嫁个城里对象,挣老鼻子钱了,我姑娘这么好看,差啥啊!”

  过完年,刘艳娟就拎着一个编织袋,和同村的小玉姐辗转来到了我们这个城市。我问她为什么不去北上广?她说:“小玉姐在这儿处对象安家了,我就跟着她来了,别的地方没有认识的人,我不想去。”

  一开始,刘艳娟尝试跟小玉姐一起去卖服装,凭借出众的美貌,她被老板留下了,但因为性格不够泼辣,嘴拙不会卖货,没过三天又被“劝退”了。之后她去小饭馆端过一阵盘子,挣不到钱,又去了一家美容院做学徒。刘艳娟人美,手却很粗糙,指甲扁平,骨结粗大,没事儿的时候她总是习惯把手缩进袖子里,“在美容院里给客人做按摩得练手劲,刚开始做的客人多了,手都疼得睡不着,后来习惯了就好了,按多了,手就成这样了”。

  外出打工辛苦一年,春节回家前夕,刘艳娟咬咬牙为自己购置了一身新衣,剩下的血汗钱都交给了她妈。她妈笑得合不拢嘴,不住地念叨:“我大姑娘出息了!”亲戚邻居们也赞美她。

  在这些赞扬声中,刘艳娟立下了第一个人生目标:要和小玉姐一样,留在城市里,嫁个城里人。

  后来,经小玉姐介绍,刘艳娟认识了现在的丈夫。他是国企工人,大她8、9岁,为人老实木讷,不善言辞,第一次见面,盯着刘艳娟就看直了眼。之后他母亲领着他俩逛街,给刘艳娟买了一身衣服,又去饭店吃了一顿饭,最后参观了他们的家——一栋三层老楼里的三室一厅。

  此前,刘艳娟从未谈过恋爱,并没想过要早早地进入婚姻。可男方家里着急,恋爱不过三四个月,婚事就定了下来。刘艳娟刚结婚就怀了孕,之后顺理成章的在家养胎、带娃。家里的财政大权一直握在婆婆手里,她每月就从婆婆那儿领300块零花钱。

  我在下单口红的那一刻,陡然想起,早上陈龙飞出门的时候随口夸我的口红颜色很好看,当时刘艳娟就在旁边。接下来的几天,刘艳娟的眼睛亮晶晶的,每天都问我口红到哪儿了。她的神情很复杂,既期待,又怕我烦。

  口红终于到了,刘艳娟洗了手,小心翼翼又略显笨拙地给自己涂上。她对着镜子左右端详,说:“这是我的第一支口红。”

  刘艳娟天生丽质,哪怕只是简简单单地涂个口红,也美得让人挪不开眼。陈龙飞傍晚归来,看愣了神,不住地夸好看,刘艳娟脸色绯红。

  那支口红就像一把打开新世界大门的钥匙,引发了刘艳娟的一系列改变。她觉得自己那一头清汤寡水的直发配不上好看的口红,下班以后没有立即回家,而是去理发店烫了卷发,还染了色。后来,陈龙飞趴在前台略显轻浮地拨弄她那栗色的卷发,刘艳娟没有躲,只是笑了笑,轻轻拍了一下他的手。

  再之后,每次刘艳娟值夜班,等到夜深人静时,陈龙飞就会出现在前台,听她抱怨家庭琐事,讲自己年轻时走南闯北的见闻。国家大事他无一不知,各种风云人物都是他的朋友,“我要不是为了能看见你,我早就不住这破地方了,我都得五星级起!”

  每当这时候,我就会安排些工作把刘艳娟给支走。李慧听到陈龙“打嘴炮”,就翻个白眼,冷哼一声:“我差点以为我不是前台接待员,是火车乘务员呢,有些人把这当绿皮火车了吧?刘艳娟才来3个多月,你可在这儿断断续续住1年多了。”

  天气刚刚开始转凉,前台的宋妍就迫不及待地穿起了“貂儿”。刘艳娟轻轻抚摸着那件貂皮大衣,满眼的喜欢,不住地问她在哪儿买的,多少钱。东北女人对貂皮大衣似乎有一种执念,出嫁之前父母给买,工作了自己买,结了婚丈夫给买,等儿女长大了就等他们孝敬,好像一生中一定要拥有一件貂皮大衣才算圆满。因此,有句玩笑话广为流传:“一个东北女人要是一件‘貂儿’都没有,那就是白活了。”

  买一件“貂儿”,咋地也得花一两万,对于普通家庭来说并不是个小数目。宋妍家里不缺钱,她出来工作纯粹是为了打发时间,体验生活。但刘艳娟不一样,她挣点钱还要贴补家用。

  结婚以来,刘艳娟从未收到过丈夫送的礼物,也从没开口向丈夫要些什么。所以当她说想买件“貂儿”的时候,丈夫并没有立即拒绝,而是考虑再三同意了,之后又说服了自个儿妈。

  过了小半个月,刘艳娟如愿得到了一件黑色短款的“貂儿”,但她却一点都不快乐,因为她并没有参与到这次选购中去,那件“貂儿”是她丈夫和婆婆趁她上班的时候报了个一日游的旅行团去“佟二堡”买的。

  刘艳娟身高1米6左右,骨架子小,又瘦,那件“貂儿”穿在她身上大了不止一个号,松松垮垮的像个袍子,有种小孩偷穿大人衣服的滑稽感。李慧心直口快,劝她退了或者换一件,刘艳娟低了头,声音小小的:“我老公说退不了。”

  我搞不懂:即使是处理货,这件“貂儿”最少也要大几千。说她丈夫不好吧,他自己的毛衣袖口都磨飞边了,经常穿着呲毛的旧羽绒服来给她送饭,却舍得花这么多钱给她买一件衣服;说她丈夫好吧,但送给妻子的第一份礼物竟然是一件不合身的衣服,这不膈应人嘛?

  刘艳娟闷闷不乐,接待客人时都失去了惯有的好态度,还总是出错,害得我不停地道歉。我有心和她聊一聊,但她却突然自己“活”了过来。

  一天早上,刘艳娟来上班,却不去换衣服,而是站在酒店大堂向我们展示她身上的那件“貂儿”——尺寸刚好合适。陈龙飞就站在一旁,看着她笑。

  我把刘艳娟拉到一旁,悄悄问:“娟姐,你这衣服是拿去改尺寸了吗?哪里改的,手艺真好,我也想去。”

  刘艳娟乐呵呵地说:“陈哥让他朋友帮我改的,我也不知道是哪儿,我回头问问他。”

  我心里隐隐有点不安。陈龙飞这种精明的小生意人,用东北话讲就是“用嘴出溜人”,平时花点小钱可以,大钱是绝对不可能给刘艳娟花的。这件“貂儿”明明是刘艳娟的丈夫买的,他却花了点小钱得了她的欢心。

  我憋了一肚子的话,但又不好对刘艳娟讲,最后实在忍不住,就和李慧说了。李慧的白眼几乎要翻出天际,嘴上说着“谁管你这破烂事”,但跟我主动要求和刘艳娟搭班。我也尽量挑刘艳娟的班次值班,和李慧严防死守,不让陈龙飞和刘艳娟聊天。

  一天下午,我正昏昏欲睡,一个小哥捧着一大束玫瑰花来到了前台,字正腔圆地说:“给刘艳娟女士的。”

  前台的员工、大堂里的客人都被这束招摇的鲜花吸引了,刘艳娟的脸因为激动涨得通红,嘴角也抑制不住地上扬。她僵硬地伸手接过花,粗糙的手微微颤抖着抚摸花瓣。

  看到这一幕,我莫名有些心酸——这大概又是她人生中收到的第一束花吧。但我又知道,这花不是她丈夫送的,她丈夫只会给她买饭、买护膝,不可能给她买这种不当吃又不当穿的东西。

  傍晚,陈龙飞从外面回来了,看着前台摆着的一大束花,对着刘艳娟挤眉弄眼地笑。

  很快,我和李慧在前台的严防死守就没了意义——我们发现,每次刘艳娟下班前都会细心打扮一番,然后快速跑出去。几分钟后,陈龙飞也吹着口哨,春风满面地走出去。这种情况出现的频率并不低。那段时间,刘艳娟的气色出奇的好,每天笑容满面,美滋滋的。李慧和其他前台接待员彻底孤立了她,非必要不和她说话,即使说了也没什么好语气。

  前台没有客人的时候,李慧经常当着刘艳娟的面,大声和我说话:“那个陈龙飞,前台谁的微信他没加过?谁没让他撩骚过?那样骚性的人还真有人稀罕,奇了怪了都。”

  一天上午,刘艳娟的丈夫来了酒店,他黑着脸,点名要找我。见了面,他说话很直接:“xx号,刘艳娟下夜班第二天,是不是和你约着去泡温泉,在那住了一宿,然后第二天直接上班了?”

  我一下子愣在原地,心“噔噔”乱跳。我的大脑飞速旋转,但第一次经历这种事,却怎么都转不出一个答案来。我不能帮着刘艳娟欺骗这个老实男人,也没办法说出否定的答案,我知道那对一个家庭来说意味着什么。

  刘艳娟的丈夫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我,我左右为难间,宋妍的声音犹如天籁:“经理喊你。”

  我逃一样地跑了,在休息室里躲了一会儿,小心翼翼地问宋妍:“他走了?没再找我吧?”

  婚外情暴露了,刘艳娟开始闹离婚。她总是一脸疲惫的样子,拉着陈龙飞窃窃私语。她上班的时候找不到人,那肯定是在休息室里打电话,我去找过她几次,隐隐约约听到了一些对话:

  我不知道这些话是陈龙飞教她说的,还是她自己的想法。我只知道现在刘艳娟比我刚见她的时候更加漂亮洋气了,但她尖锐又坚定的神情,让我有些陌生。

  她是认真的,很快就从家里搬了出来,去了小玉姐家住。她丈夫来酒店找过她一次,但那时候我们刚调了班,刘艳娟恰好不在。她丈夫问我:“这儿是不是有个叫陈龙飞的?”我点了点头,他闷闷地低下了头,转身就走。走了几步,却又突然折了回来,突兀地说了一句:“她只要愿意回来,我还愿意和她过。”

  一天凌晨,不是刘艳娟当班,陈龙飞悄悄退了房,从此再也没有出现过。他的房间里落下了一把半新不旧的剃须刀,我尝试联系他,但电话却始终是无人接听。这下,刘艳娟彻底慌了神,她变得神情恍惚,眼神也失去了光彩。之后,她作为前台接待员,犯了一个大错——把房间开重了。一个年轻男孩衣衫不整地冲到前台,一个女孩紧随其后,一个拖着行李箱的中年男人也跟了过来。男孩很生气,把两张一模一样的房卡几乎摔到刘艳娟脸上,然后就开始破口大骂。

  原来,那对年轻男女是情侣,刘艳娟登记了身份证,收了钱,给了房卡,却忘记在电脑系统上办理入住。之后,她接待了两个看房的人,更是把这件事忘得干干净净,直到那位拖着行李箱的出差客人进来,她便随手把那间已经开给小情侣的房间又开了出去。

  当中年男人刷卡推门的时候,男孩正在卫生间洗澡,女孩子换好了睡衣,正对着镜子打扮。双方都吓得不轻,互相出示了房卡后,他们意识到是酒店的失误,都很愤怒。

  刘艳娟不停地道歉,男孩余怒未消:“这要是我对象自己在屋里怎么办?你们这是什么酒店,穷疯了是咋滴?一间房卖俩人,出点什么事,你们负得起责任吗?”

  这种事是酒店行业的大忌,当事双方都衣着整齐相见还好,要是有一方正在做什么不可描述的事,或者原房主不在、贵重物品被后来的客人顺手牵羊了,后果都是不可想象的。刘艳娟哭了,先是捂着脸呜咽,后来就变成失声痛哭。我觉得也不全是被吓的,可能是闹离婚再加上陈龙飞失联,种种经历叠加在一起,她的情绪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。

  也许是她哭得太悲伤,那个女孩先软了心肠,拉了拉男友。男孩发完了脾气,平静了下来,中年男人则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。

  经理赶紧出面处理这事,我们一起给客人鞠躬,安抚情绪,又给他们升级了最好的房间,免了房费,客人们才算勉强满意。

  那天经理很生气,刘艳娟的那些“破烂事”她略有耳闻,但没想到刘艳娟竟然在工作中捅出这么大的篓子。她劈头盖脸地狠狠训了我一顿,说原本就不赞同留下刘艳娟,“好看是好看,不咋机灵”,纯粹是因为尊重我的意见,支持我的工作,才默许留下她。

  第二天,那对情侣退房后,一条讲述了前因后果的差评赫然出现在了美团上,我因此被罚了1000块钱。经理给我下了最后通牒,说我要是还想留刘艳娟,就给她下个最重的罚单,让她长长记性,要不我就让她主动离职:“咱们前台这个工作,容不得心不在焉,那是对客人的不负责任。”

  我难过极了,不是因为被罚钱,是觉得自己辜负了经理对我的信任。我趴在李慧怀里缓了一会儿,那天李慧出奇的温柔,她轻轻拍我的背:“你才多大岁数,以前没处理过这些扯犊子事,别说你了,我也没想到能这样。支棱起来,先去找她唠唠。”

  那时的我太年轻,根本不知道要从何谈起,甚至都不知道应该说什么。我只是觉得刘艳娟正在闹离婚,没工作就断了收入——可留下她,谁都不能保证这种事还会不会发生,我不能用酒店的声誉和客人的隐私、安全来成全我个人的恻隐之心。休息室里,我几次欲言又止。

  看我吭哧瘪肚的说不出话,刘艳娟先开口了:“你不用为难了,给你、给店里惹了这么大的麻烦,我离职吧。我挺谢谢你这段时间这么照顾我,我自己什么样,自己心里有数,你帮了我很多,我记你的好。”

 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,只是呆呆地看着她。刘艳娟又挤出点笑:“点儿啥都行,这段时间我在咱这也练出来了,找个饭店当服务员,找个地方卖货,都行,姐在哪儿都能活。”说完,她轻轻地拍了拍我,就起身开始收拾个人物品。

  看着她单薄的身影,我突然问了一个压在我心里许久的问题:“娟姐,你后悔吗?”

  刘艳娟并没有回头,她的身子顿了顿,声音有些干涩:“说不上后悔,他确实不是什么好人,但是和他在一起,我就觉得自己活得有意思。就是对不起你姐夫,对不起我闺女,是我不对,是我贱。”

  站在道德层面,谴责、唾弃刘艳娟实在太容易了,但同为女人,我只觉得心酸。她一直默默地、按部就班地活着,没人教她怎么分辨真心和假意,更没人告诉她应该怎么应对贫乏生活中那些从天而降的糖衣炮弹。她那么年轻貌美,却像小儿抱金砖过闹市,在这个鱼龙混杂的地方遭人觊觎。

  我把刘艳娟送到大门外,目送她拎着大包小包慢慢走开。恍惚间,又想起她刚入职的那天她丈夫送她来时的情景。还有那个偶尔陪爸爸一起送饭、离老远就甜甜地叫“妈妈”的小女孩。

  后来,刘艳娟有次路过酒店,还特意带了几个苹果进来看我。她满眼疲惫,憔悴了很多,只穿着一件黑色的臃肿棉服,新长出来的头发和栗色染发全都毛躁地盘在脑后。她说自己找了一份钟点工的工作,“还是做家务最顺手,不用和人打交道”。

  那年过年,我想给刘艳娟发个微信问候一下,却发现她已经把我删了。我一头雾水,和李慧说起这事,李慧一下子来了精神。她说自己前几天带孩子去“淘气堡”玩的时候碰见刘艳娟了,当时她和丈夫也在那儿陪孩子玩。我叹了一口气,心想:他们应该是和好了,刘艳娟大概是想和酒店前台的这段过去彻底分割了。

  从此,我再没有刘艳娟的消息,但她却在前台留下了一段“桃色往事”。每当来了新人,老员工们就会把刘艳娟的事当成例子讲:可千万别和那些长住客“扯犊子”,都没啥正经人,都是挨个撩一遍,看谁上钩就用谁解解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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